长期主义不是追高的借口

　　在这个世界上的各种工作中，如果用“是否需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想法”来定义工作，那么投资这种工作，无疑是世界上最需要诚实面对自己想法的工作之一。

　　对于一个超市收银员来说，他不需要思考自己的内心是如何判断事物的：他只需要把收到的钱点清就行了。而一个会计师也不需要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，一笔账应该计入哪个会计科目，和他认为应该计入哪个会计科目，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关系。

　　但是，投资这个行业充满无数种选择。可以说，投资就是一个关于选择的职业。在做出种种不同选择时，一个投资者必须不断的问自己：“我究竟是怎么想事情的？我到底怎么看待这个投资机会？”口是心非、说一套做一套，这些在一些机械性的工作中无伤大雅的行动，却会毁了一个投资者。

　　在投资者所能犯下的错误中，“用长期主义当作追高的借口”，是我经常见到的一种错误。

　　在这种错误中，投资者在一种资产价格大涨时，被市场的热情所感染，禁不住诱惑，以极高的价格买入。这时候，投资者心里虽然也知道这个价格付太离谱、短期涨幅已经太大，但是又无法抵御身边人赚钱带来的示范效应，因此就劝自己说，“我要长期持有，所以买的贵也没有关系”。

　　想想看，我们是不是经常碰到这样的场景？在股票价格高昂、基金涨幅巨大时，许多投资者对自己说：“买的贵没关系，只要买的是好股票、好基金，长期持有就可以。”在房地产价格高昂、租金回报率只有1%的时候，不少购房者对自己说：“反正是刚需，反正是丈母娘/老婆想买，所以贵一点没关系。”这样的场景经常出现，对不对？

　　但是，这些追高买入的投资者，难道真的在认为“反正是长期持有，追高没关系、买贵了没关系”吗？只要做一个小测验，我们很快就会明白，那些在价格大涨以后买入、号称自己在做长期投资的投资者，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。

　　如果让一个试图追高的投资者，真诚的问自己一个问题：“如果我现在买入这个基金以后，会蒙受长期亏损，直到好几年以后才赚钱，那么我现在真的要去买吗？”或者说，“如果我现在买入这个房子以后，房价一定会下跌几年，那么我是现在就买房子呢，还是租几年、过一阵子再买呢？”

　　毫无疑问，在面对以上两个问题时，几乎所有号称自己要奉行长期主义的追高型投资者，都会选择过一阵子再以低一些的价格买。毕竟，谁会愿意和钱过不去呢？谁不愿意多赚一点钱呢？租几年房子住、却能多赚不少钱，这种好事有多少人会不答应呢？

　　那么，为什么在价格的高点上，这些投资者会拿长期主义作为借口，冲进去买入涨幅已经很高的资产？背后的原因很简单，他们其实内心深处并不相信高估值会带来价格下跌，同时需要一个“正义的理由”，掩盖自己的追高行为。

　　在被身边赚钱的投资者所怂恿，被价格上涨所吸引时，这些没有诚实面对自己内心的投资者，一边期望高涨的价格能继续涨下去，一边劝自己说：“我其实是在做长期投资，所以不在乎价格。”

　　要知道，人类天生的心理，是会努力为每一个行为寻找正义的借口。在犯罪学的研究中，即使是犯下抢劫等重罪的犯人，也会对自己说，“我抢劫是因为贫富差距太大”、“那个被我抢劫的人那么有钱，所以就该被抢”。这种有意思的现象，正如我很喜欢的一句电影台词这样说：“我们都认为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，因为那是我们所相信的。”（We only think we are fighting for the right side, because that’s what we choose to believe.）

　　对于追高的投资者来说，真诚的认识到自己就是在追高、就是在做趋势投机、就是在希望价格的涨幅能够延续下去，买的东西就是价值不高但是趋势很好，这样做实在不容易。由于绝大多数人都认为，只有做有价值的事情才会得到回报，因此这样承认自己就是短期投机，无疑会让他们意识到，自己是在投资中站在“不正义”的一方。

　　为了给自己的投机行为寻找借口，从而获得心理上的安稳与踏实，追高的投资者需要给自己找一个道德制高点。而“长期主义”在许多时候，恰恰就成为了这个道德制高点。“既然我是在做长期投资，那么又何必在意买入价格的高低呢？”这些拿长期主义做追高借口的投资者们如是说。

　　问题是，什么是真正的长期主义？长期主义指的是投资需要看长远，需要慢慢等待所投资的价值被市场发现。但是，如果以过高的价格买入，这本身就是摧毁价值的事情，又怎么能以一句“就当长期投资”就掩盖了呢？

　　当然，真正的长期主义投资，有时候也会以不便宜的价格买入资产。那么，我们如何区分一个投资者是在做真正的长期主义投资、因此真的不太在乎短期价格波动，还是在追高、同时拿长期主义当作借口呢？

　　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：我们去看当这个资产没有上涨之前，当估值很低的时候，这位投资者在做什么。比如说，当基金净值大涨300%以后，如果一个投资者说我现在要做长期主义投资，那么我们就去看看，两年前基金还没涨的时候，他在做什么？那时候他在买同一个基金吗？

　　如果这位投资者一直在买同一个基金，那么他也许真的是长期主义投资者，眼光放在十年之后，并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。

　　实际上，我经常说，对于一个好的投资经理来说，他所管理的基金最好的购买期限是一辈子：只要这个投资经理还健康、还在工作，就可以一直买他的基金。要知道，一个投资经理如果水平高，那么他往往会一直高下去。沃伦﹒巴菲特年轻的时候就是很好的投资者，而刘备在请来二十多岁的诸葛亮做军师以后，一辈子就靠诸葛亮出谋划策。在这种情况下，随着现金流的不断涌入，一个理性的投资者是可以不论高低，都购买一个基金经理的基金的。

　　而在另一种情况下，如果在仅仅两三年前，这位投资者根本不知道这个基金经理是谁，甚至不知道基金投资为何物，却在基金净值大涨以后，突然开始说自己要追高、要做长期投资，所以不在乎短期暴涨的价格，那么他究竟是真的在做长期主义投资，还是因为忍不住价格上涨带来的诱惑、因而追高？在许多次市场泡沫中，我们都能看到这类投资者的身影。

　　有意思的是，尽管“长期主义”是一个我们经常能听到的名词，但是许多真正的投资大师，并不会拘泥于简单意义上的“长期持有型投资法”。

　　比如说，中国的著名价值投资者裘国根先生，在说到他著名的“价值接力论”的时候，就谈论过长期投资与价值投资之间，并不是等价的关系。在价格波动比较巨大的新兴资本市场，寻找不同投资品之间的价值差异，以长期的眼光寻找短期的交易机会，不停的卖出长期价值稍逊的股票、买入更有长期价值的股票，而不是买入以后就一直持有不动，构成了裘国根“价值接力理论”的核心。而重阳投资优秀的长期业绩，也是这种理论的有力佐证。

　　而价值投资的大师沃伦﹒巴菲特，也会审时度势、做与时俱进的交易，不会固守自己之前的认知，不做出改变。

　　在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肆虐全球时，巴菲特发现一些航空公司的业务受到重创，公司经营艰难、甚至有破产的风险，并且今后多年也很难恢复，因此迅速而果断的卖出了自己的航空股持仓。尽管之后航空股价格有所反弹，在2021年的股东大会中，巴菲特也不认为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策。这种灵活变通的长期主义眼光、与之相配的灵活交易，以及不被短期价格波动所更改的坚定态度，恰恰是股神立于不败之地的、真正的长期主义根基。

　　其实，真正的长期主义，是指以长期的眼光进行投资，而不是说投资期限的长短。而在长期投资中，便宜的估值恰恰是非常重要的一环。对于那些以长期主义作为借口，追高买入短期涨幅巨大资产的投资者来说，他们不仅没有真正做到长期主义，反而恰恰是和长期主义背道而驰的。

　　（作者系九圜青泉科技首席投资官）